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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 诡辩

从纪鸣的角度出发,如果没有这件凶案,他不久将会顺利和周楚绪成亲。无论他们夫妇婚后感情如何,都不会改变他从纪家人变成周家人这个结果,而从他的话中可知,“离开纪家”这一点比他和什么样的女子成亲,对他而言更重要。

换言之,纪响这个嫡长子,以及纪松岭和罗氏眼中最要紧的事,其实在纪鸣眼里一文不值,他根本不在乎“纪”这个姓氏。

得知罗氏为纪响作伪证这点,让纪鸣把所有的事情串联了起来,他认为罗氏母子或许隐瞒了极其严重与恶毒的事实——就是纪响有可能因为不满他要和周楚绪成亲,出于嫉恨而杀害了周楚绪。

毕竟不管纪响要不要,只要是纪鸣能拥有的东西,纪响都觉得自己可以轻易夺走或摧毁。在纪响眼中,周楚绪也不过就是一个战利品一样的存在,和以往他从纪鸣手里剥夺过的其他东西没有太大区别。

可笑的就是,纪响居然还把他和周楚绪有过肌肤之亲这件事当作羞辱纪鸣的工具,而当纪鸣没有表现出他期望看到的那种受到打击的样子时,他开始愤怒了,纪响口不择言,极尽侮辱之能事,用一切可以想到的贬低、污秽之语去谩骂和攻击周楚绪。

“他无法理解周楚绪不愿意嫁给他的理由。”纪鸣冷笑了一声,漠然的眼神中夹杂着一丝淡淡的绝望,“阿爷和大娘子也不能理解吧?为什么失了身子的女子,宁愿冒着被人诟病名节的风险,也不愿嫁入另一个家族。”

听到这里,谢观南和季熠不约而同地望向了对方,他们去潭水寺之前,恐怕也是不太明白的,但现在他们知道周楚绪是个怎样的人,便不会奇怪她做出那样的决定了。

“他说的是‘另一个家族’。”季熠又轻声重复了一次。

纪鸣说的是周楚绪不愿意嫁入另一个家族而不是“纪家”,说明他并不认为周楚绪是单纯看不上纪响。

谢观南看向纪鸣的眼神变得柔和了许多,这个纪鸣虽然口口声声说他揍纪响是出于自己的私愤,也不承认他对周楚绪有过多的男女之情,但事实上,他可能才是这个世上最理解周楚绪的人吧。

“大郎原是愿意娶她的,是她不肯嫁过来,难道还是纪家对不起她吗?”纪松岭气急败坏地对着纪鸣吼道,他不敢将自己的怒火冲着外人,但对于自己的次子和一个已经往生的人则毫无顾忌,“她竟还不知廉耻地自己告诉你,这样不自爱的女子,本也不配进纪家的门。”

“倘若她身后没有一个富足的娘家,阿爷你还会执意结这门亲吗?只有人家在乎才会介意你说的配不配,可周楚绪在乎嫁不嫁入纪家吗?”纪鸣看着纪松岭的眼神愈发麻木,甚至出现了一丝怜悯,“至于纪家有没有对不起周楚绪,你们心里应该很清楚。”

谢观南这个时候特别不小心地大声发出一个冷哼,因他就站在纪鸣身后,这动静一出,纪松岭忍不住将视线转到了他身上。

“纪家主,嚼一个故去之人的舌根也不是什么体面的事。你不如说说尊夫人为何要对我们撒谎?”谢观南又看向纪响,“还有你家大郎,到底案发当日一早是从哪里回家的?”

所有人的目光一时都向纪响集中了过去,不由得他不回答,而这次他倒是也没有回避。

“我出去喝酒了。”也不知这些话是纪响琢磨了许久的成果,还是不过脑直接蹦出来的,总之他说得很是自信,“我在外面喝通宵酒,怕阿爷责罚,才让阿娘替我遮掩,这也不行吗?”

“哦?是哪家酒肆?或是酒楼,还是妓馆?无论是哪里,郎君但凡能说出名字,我立马带人去问。”谢观南见纪响开口属实心里一乐,他就怕对方像个没嘴的葫芦,只要肯说话,漏洞早晚会出现。

“……喝醉了,不记得去了哪家。”纪响迟疑了一下,跟着又用一种近乎无赖的语气反问道,“就算我阿娘说谎了,也只是证明那日清晨我不在家,可那又如何?没在家难道犯法吗?”

纪响没在家当然不犯法,证明了罗氏撒谎也不等同于证明纪响那时就在周府,否定一个要件不能达成确认另一要件的条件,这才是目前卡着谢观南他们的难题。

“纪鸣,你可知道即使纪响的不在场证明不成立,也不能认定他和周楚绪被害有直接的关联。”秦孝贤的面色变得有些凝重,虽然纪鸣提供的证词非常重要,但线索没有办法形成闭环,也就依然不能把纪响锁定成直接嫌疑人。

“我知道。”纪鸣抬眼,回秦孝贤以一个感谢的浅笑,“我也知道‘亲亲得相首匿’,县尊并不能以作伪证对大娘子进行惩罚。”

秦孝贤不禁露出了一点赞赏的眼神,他对纪鸣点了点头。

众人皆知,纪松岭就是为了阻止纪鸣把这些说出来,才不惜用家法把他打成这样,在谢观南未到达纪府之前,恐怕纪松岭也已经说了不少惩戒教训的话,纪鸣今日在堂上说出这些,今后会让他在纪家举步维艰,这是秦孝贤没有说出来的。

纪鸣是明知道说出来也并不一定能有他想要的结果,而他自己又会面临怎样的处境,但最终还是决定说出实情的,无论他出于何种理由或目的这么做,都值得赞扬。

“县尊,我这里有证据。”

突然出现的温婉女子嗓音,打破了这一群男子聚拢在一起产生的沉闷气氛。

苗姑笑得仿佛给这屋子里投进了一道阳光:“周楚绪被害时身上的衣裳被换下作为证物保管在县衙,我曾说过上面有一种特殊的香味,今日我又闻到的相同的气味。”

谢观南立刻反应过来,他迅速地看了一眼季熠,紧跟着又看向苗姑:“苗姑,你是说……”

县衙请苗姑来做复检的时候,她曾提过一句,在周楚绪身上有一种奇香,不浓烈但十分特殊且留香持久,后来也向周府的人确认过,不止周楚绪,整个周府上下都不曾有人使用过同种的熏香。

“周楚绪衣服上留下的,是一种极其罕见的香料气味——产自吐蕃的‘噬香草’,因为它太过名贵所以都是专供达官贵人使用的,进入我国时,是以药材为名目的。”苗姑对谢观南点了点头,然后看着秦孝贤说,“今日我替纪响诊治伤口时,在他身上也闻到了这个香味。”

“我家是开药铺的,我身上有药材味道很奇怪吗?”不等有人提问,纪响已经满脸不在乎地抢先回答,“呵……这能说明什么?”

纪响从出现在县衙开始,都是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虽然脸被打得惨不忍睹,但从他倨傲的语气不难看出他的有恃无恐。不过听到“噬香草”三个字的时候,纪松岭脸上已经失去了所有的冷静与从容,只可惜他的嫡长子竟完全没有察觉这点。

苗姑敛去了笑容,严肃地对纪响道:“域外的药材进入我国都是有通关记录的,‘噬香草’数量稀少,所以境内本来就罕见,你以为是谁都可以接触到的么?”

纪鸣不知为何突然笑了起来,秦孝贤问他何故,他却看向了自己的父亲:“阿爷,‘噬香草’一年只获批进一次货,一次不过一二斤的量,莫说栖霞镇,整个云遮县能拿出这味药的店也不超过三家,更别说拿它去制香了,你怕是没有告诉过阿兄这点吧?”

周楚绪衣服上“噬香草”的香味只可能来源于能接触到用这味药材制香的人身上,而她周围有且只有纪响符合这个条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