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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0章 险些错失的良将(中)

唐世勋激动过后顿觉失态,忙松开了王秀荷的香肩,眼见秀荷的开心笑容与眸子里的捉狭之色,他如何不知这小娘皮想要‘敲竹杠’?

但他偏偏又不便摆出威严姿态来威胁她,因他已猜到她定还有许多事瞒着他,且他已有预感,相比于他准备要给秀荷的‘大礼’,恐怕秀荷要给他的‘大礼’将更为丰厚!

敲便敲吧!谁让我一想到辽东就太过激动而陷入被动?唐世勋笑呵呵地坐在秀荷身旁,一双大手轻揉着她的香肩:“秀荷啊,这位熊无畏老先生可有甚精彩的过往?”

王秀荷直感到心旷神怡,这种掌握主动权的感觉委实让她食髓知味!何况还是唐世勋第一次在她面前如此‘低三下四’,这更是让她心头升起一种无与伦比的美妙滋味!她险些便没能忍住那由心而发的愉悦低吟。

但她又岂能错过这等来之不易的良机?她以坚韧的意志力强行按捺住心头的异样思绪。

正当唐世勋以为王秀荷想要对他提条件之时,却见她竟神色漠然地站起身径直走出了隔间进入了主卧内。

唐世勋不禁一愣,小娘皮不按套路出牌啊?这又是闹哪一出?

不多时,王秀荷又走了出来,只见她在黑色罗衣之外穿了一套居家常服,手中还拿着一套袍子。

眼见唐世勋还坐在小床上,王秀荷不禁白了他一眼:“呆子!还愣着作甚?这都快辰时过半了,小甜和小美还等着奴家去用餐,她俩巳时以前得去军债事务所开门哩!奴家不得穿好衣裳去吩咐一番?待会儿你我去书房用餐,再继续之前的话题便是。”

唐世勋不禁拍了拍额头起身走了过去,口中还不忘笑赞:“嗯,还是我家秀荷思虑周详,不愧为是我的贤内助。”

“油嘴滑舌!奴家还没过门呢!”王秀荷为他披上外袍,故作气恼地白了他一眼,而那‘我家秀荷’四字自是让她极为受用。

二人说笑着离开了东卧房,唐世勋经过房外廊道走去了雅致的书房内,王秀荷自是去吩咐了宋小美等人一番。

不多时,王秀荷亲自端着个木托盘走入书房内,她将早餐摆在桌上,随即边吃边开始讲述她如何结识了熊无畏。

只听秀荷不紧不慢的细说道,当她接掌零陵情报网之后,在‘梓’组织的档案室整理和查阅了两日的资料。

她从不少存档的密信中看到唐世勋提及后备营的筹建与人员审核等问题,且她从字里行间已是看出唐世勋对该营的重视程度远超过其他所有营头。

这在当时的王秀荷看来是难以理解的,因她也跟其他人一样认为,一帮难民拿起武器进行些训练就能打仗?即便算是士兵,但没经历过战火洗礼的新兵蛋子有甚大用?

不过王秀荷同时又对唐世勋极有信心,因为这个男人敢只身一人扮做唐夫子去篡夺献贼翟将军和孙将军的兵权!这在常人看来岂非如天方夜谭一般荒诞疯狂?可偏偏他就做成了不是?

既然唐世勋如此重视后备营的筹建与人员审核等问题,且他还带着后备营北上祁阳县,可见他定是对该营充满了信心。

再有一点,王秀荷掌管着军债事务所,她可不缺银子,若说这零陵城还有谁能帮唐世勋再练一批新兵,舍她其谁?

当然,这只是王秀荷初掌情报网之后,在她脑子里冒出的诸多念头之一。

而她那时‘上任’之后所做的第一个举措是寻找养鸽人,因为岳三水曾告诉她,情报最重时效性。

在王秀荷看来,人力不及马力快捷,而能够比马力更快传递消息的可不就是飞鸽传书?

加之‘梓’组织档案室内存有后备营最初的一千将士之名单与背景资料等,故此,王秀荷在二月上旬与中旬曾多次去门滩附近的数万难民窝棚区。

在二月十一,即发行祁阳军债和道州军债的次日,王秀荷因为要与许南潇商谈一桩买卖,遂去往门滩东码头的‘码头市集管理局’。

当时正是中午,王秀荷的马车刚至管理局门外不远处,却见五位瘦骨嶙峋的老人家耷拉着脑袋站在大门口,而许南潇正叉着腰对那五位老人家数落着何事。

由于许南潇在门滩和富家桥等四地的码头上拥有几乎绝对的话语权,因此周围看热闹的百姓们皆无人敢做声。

当时王秀荷让马夫停下马车,她撩开车帘看着许南潇‘表演’,其实她很清楚许南潇有多强势,且许南潇又怎可能没看到她的马车?

但许南潇依旧在训斥那五位老人家,这可不就是要给王秀荷看看她许南潇在这门滩码头有多大的权势?

原来这五个老人家乃是管理局的伙夫扫夫,他们每日里给管理局的上百号人烧水做饭,还要负责打扫整个管理局的卫生。

而许南潇之所以骂他们倒也有些原因,就在那日上午,不知是哪个扫夫的疏忽,致使许南潇的公房外的过道积了一小滩水渍。

偏偏许南潇太过忙碌未曾注意,结果她不慎踩着那滩水之后险些一屁股跌坐在地上,她可是这门滩等四地码头上说一不二的局座大人!这岂非故意是给她难堪?

但许南潇并未立即发飙,而是等到王秀荷抵达之时,故意让这五个老人家站在大门口受训,这自然是许南潇故意为之。

从许南潇的训斥数落当中,王秀荷得知这五位老人家原是后备营的伙夫,但后备营在立营之后只有个临时驻地,且那块地就在许南潇规划的门滩东码头之后的新建市集区之内。

当汪庆达率一千后备营将士跟随唐世勋北上祁阳县之后,许南潇没隔两日便收回了那块地,在驻地内的数十个伙夫杂役等自然被赶了出去。

好在修建新码头和新市集皆需极多的人手,许南潇便将这些人进行了分配,而这受训的五个老人家是其中最年长者,许南潇便安排他们在码头市集管理局内做伙夫兼扫夫。

要说这五个老人家都已年迈,许南潇这番安排已经算是不错,至少她还给了他们一份活计不是?可他们当中一人竟敢给她难堪!她如何能忍?

而后许南潇对这五个老人家说,你们谁造成的疏忽自己站出来承认,否则五个人全部辞退!

当许南潇说了这番话以后,有四位老人家顿时便跪在地上泣声磕头。

他们都是逃难过来的苦命人,能有口饭吃已是难得,即便在这儿扫地做饭也没几个钱,但他们本就年迈,在这干活至少每日中午能吃得一碗公家饭,这也能给他们的儿女孩子们少些负担不是?

而站在最旁边的一个老人家却并未下跪,他对许南潇抱拳施礼,是他的疏忽,请许夫人莫要再责怪其他人。

许南潇闻言冷笑道:‘老熊头,原来竟是你的疏忽?那你为何还不跪下认错!’

老熊头摇头道,错在他,他认罚,但不能跪。

站在许南潇身后的一个汉子顿时大喝:‘放肆!认罚便跪下听候局座大人发落!’

老熊头虽个头不高且骨瘦如柴,但那腰杆子却硬得很,他竟站直身子大义凛然地喝道:‘唐老夫子曾在后备营对众将士训话,汉人的脊梁不可弯!膝盖更不可软!’

此话一出,周围所有人皆神色一变。

许南潇已是气得神色铁青,她本是想给王秀荷看看她在这儿有多威风,结果反被这犟老头儿给当众打脸,这她如何能忍?

于是她寒声道:‘好你个老熊头!膝盖不能软是吧?那你便站着受十板子!’

老熊头毫不畏惧地抱拳道:‘请许夫人责罚!’

而后一个大汉拿着板子便狠狠地抽打老熊头。

当时护送王秀荷的有军债事务所的六个护卫和一个随从,七人皆低声议论,这瘦老头儿怕不得有五十来岁了吧?没想到挨如此重的板子竟连哼都不哼一声,且那下盘站得极稳,他定是个练家子云云。

唐世勋听到这儿不禁眉头紧皱,语气不满地说道:“你当时就在一旁为何不去劝解?还有许南潇那蠢婆娘,她可是管理局的局座!怎可如此当众欺负一位老人家?”

“劝解?”王秀荷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奴家那时怎晓得老熊头是何许人也?且许南潇被扫了脸面正在气头上,奴家那次去又要与她谈一桩上万两银子的买卖,怎可能为了帮一个素不相识的老人家而使自己在跟许南潇谈价时陷入被动?况且您以为老熊头是故意用‘膝盖不可软’去扫许南潇的脸面?其实这老熊头精明着哩……”

王秀荷似笑非笑地说道,诚然,许南潇做事雷厉风行且个性张扬爱面子,但她同时也颇为照顾自己的手下。

若是个青壮年犯下了这等疏忽,恐怕许南潇早就劈头盖脸地破口大骂了,不过她骂归骂,除非是犯下严重的失职或大错,一般的错误她不会开除人,毕竟这年头谁都不容易,能有份稳定的活计已是难得。

正因为老熊头等五位老人家的年岁大了,许南潇才只是让他们主动认错而已,之后她最多是多骂上几句,骂痛快了也就过了,她犯得着去当众杖责老人家而使自己徒惹骂名?

但巧的是当日这事又是许南潇故意想在王秀荷面前显威风,若非如此她何须把五位老人家给叫到管理局的大门口训斥?

而老熊头同样察觉到了这一点,就以那一滩小水的疏忽,何须把他们叫到外边来训斥?况且许南潇又并未真个摔在地上,怎可能开除他?

加之许南潇当众打他一个老人家的板子,她又是高高在上的局座大人且极爱脸面,故此他这十板子极可能捞到些好处。

果不其然,当老熊头被打完之后,许南潇那口气也消了,她当众表扬老熊头能牢记唐老夫子的训词值得大家伙学习云云。

而后许南潇递了五两碎银给老熊头,说这银子既是给他养伤,也敬他能践行唐老夫子的教诲,膝盖不可软,好样的!

许南潇此举得到周围所有百姓的赞扬,膝盖软不软的另说,但许多人已是在羡慕老熊头这十板子被打得值当。

因他在管理局里边烧水做饭加扫地一个月才得几钱银子而已,这十板子便换了他大半年的工钱不是?

王秀荷当时也觉着这老熊头有点儿意思,于是她吩咐她的随从去与老熊头攀谈一番以了解此人,她这随从在暗地里的身份乃是特别行动队的成员。

到了当日下午申时,王秀荷与许南潇谈妥了那桩买卖以后离开了码头市集管理局,而她的随从已在马车旁等候,马车缓缓向零陵城驶去,随从向她如实禀报了他与老熊头攀谈的内容。

这老熊头并非难民,他是武昌府城江夏人士,但早在崇祯二年,即十五年前就已来到了零陵县并定居于珠山的东湘桥一带。

直到去年冬季,由于广西杨总兵奇袭石期站并得手之后,老熊头担心官兵会打下黄田铺,而东湘桥位于黄田铺的南边,两地距离不远。

为防遭遇兵灾,老熊头与他的儿子、孙儿三人逃到了零陵城以南不远的门滩暂居。

到了今年正月初,唐老夫子命县衙的壮班公开招募难民青壮去门滩,当时被招募的难民青壮皆可带家眷去往门滩附近的潇水东岸一带,并在县衙工房的规划下搭建难民窝棚区。

由于老熊头与儿子积极参与搭建工程,且这父子俩皆懂得做些木工活计,是以也分到了一间上等的窝棚,没错,当时那数万间窝棚可是被县衙工房给分了上中下三个档次的。

而老熊头虽不是近两年逃难来的难民,但他说自己十五年前就从武昌府逃难来了,谁还去刨根问底?加之父子俩又是技术工,从那数万间窝棚里边给他们分一间上等窝棚也是应该。

当后备营在门滩立营头时,老熊头又去该营之内当了个临时的伙夫,他之所以清楚记得唐老夫子的训诲,正是缘于他在营内烧水做饭之余所见。

至于说为何老熊头家里只剩一个儿子和一个孙儿,却是因为他们一家子在两年前遭遇了疫病,结果全家死得只剩他们三人,也正是在那场疫病之后,他们仨皆变得骨瘦如柴。

那随从还神色古怪地说,老熊头请他给王夫人带四个字:老骥伏枥。

当王秀荷听她随从说了这些事以后,她不禁陷入了沉思,老骥伏枥,志在千里!这个老熊头很不简单呐?

尤其是老熊头提到在官兵夺得石期站以后,他竟会担心黄田铺不保且决定进入零陵城避难?要知道当时零陵城的献贼主将孙将军的主力几乎都在黄田铺一线!他老熊头凭甚认为黄田铺不保?

而正当王秀荷在思索之时,她的马车经过了门滩公校,她的随从在外禀报,老熊头正与门滩公校的校长左夫人在校门口说着话。

这究竟是巧合还是老熊头故意为之?他竟与方忠仁的夫人左氏也认识?王秀荷很是好奇,她遂借口要去公校看一看她的女儿小囡,也去到了公校的门口。

让王秀荷惊奇的是,老熊头的孙子竟也在公校里就读,且还是左氏特招的学生。

自从正月初唐世勋吩咐左氏就任门滩公校的校长以后,至二月十一,左氏一共招收了三批学生,加起来不到一百个孩子,且这些孩子当中绝大多数都是后备营最初那一千将士的儿女,老熊头的孙儿竟也‘挤’了进去?

左氏则告诉王秀荷,老熊头的孙子极其渴望得到一个入学的机会,为此在十余日前的一个夜里,这小娃子独自在左氏的屋前跪了一个多时辰,且还称左氏为干娘。

这份赤诚之心让左氏极为感动,于是她特招了老熊头的乖孙子,并认其做了干儿子。

‘咳咳!’唐世勋听到这险些被鸡蛋给噎着,鸟的赤诚之心!这显然是那老熊头出的主意。

那老熊头的孙子才几岁?还能懂得去跪在校长左氏的家门口以求得入学的机会?且还刻意挑在夜里,这自然是为了让左氏少些顾虑。

况且左氏的一对儿女在归隐巷庞宅的那次刺杀唐夫子的事件当中被刺客所杀,左氏听到老熊头的孙儿跪在地上称她干娘,恐怕她早就感动得一塌糊涂,否则岂会真个认那小娃娃为干儿子?

好一个精明的老熊头!唐世勋暗自点头,只从王秀荷说的这些,已可看出这老头儿绝非常人。

何况老熊头还请王秀荷的随从给她带了‘老骥伏枥’四个字,那可不就是志在千里?而从门滩向北千里,正是湖广北部的武昌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