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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正气比魏不忘还要先一步被抓。

杨厚忠已得到授意,严刑逼供,让其吐出是何人指使的真相。可宋正气反反复复只有一句话——“天象如此,本官只是依卦象而言”。

饶是手段极多的杨厚忠,将他折磨得不成人形了,也依旧没有问出主谋。

消息送到宫里,秦肃冷言:“他不是很爱他的夫人和孩子么?把他们送到他的面前,动千刀万剐之刑,若他愿意继续包庇凶犯,那就包庇吧。”

一旁的秦世林顿觉画面恐怖,低声:“如此一来,恐怕宋正气是一定会招供出谁来,可未必真的是有主谋。”

秦肃说道:“是,朕就是要他招供出魏不忘。”

秦世林明白了。

他的父皇只是要用宋正气的嘴巴说出魏不忘的名字,他并不在乎埋下炸药的是不是东厂之主。

父皇要除掉魏不忘。

当下是最好的时机。

秦世林默然,他不认可父亲用妇孺来逼供。

秦肃仿佛已经看出了他的心思,意味深长说道:“你若要做帝王,便不可如此心慈手软。”

他安排的这一出戏,本意是要除掉魏不忘,可是意外的竟看见了自己十余儿子的众生相。

唯有老九是真的将他当做父亲爱戴,而非像他的兄长弟弟那般着急确认他的“死讯”,伺机夺位。

他是冷酷的帝王,可也是一个父亲,谁会将一个聪颖睿智,心有百姓,更心系自己的儿子推走呢?

他说道:“继续建立你的功业去吧,将路铺好,你便是未来的天下之主。”

秦世林微愣,昨日得到李非白的认可已让他欢喜,如今得到了父亲的认可更是让他感动震撼。方才尚觉得父亲太过残忍,可是如今一想,身为帝王怎能心慈手软呢。

牺牲了百人,却可以将奸臣伏法,这不是在拯救百姓么?

这不是在维系天下安定么?

他的父皇是伟大的!

秦世林当即跪地:“是——儿臣愿听父皇教诲。”

帝王总是擅长玩弄人心,他们也更会窥探人心。

当衙役将宋夫人带到受尽酷刑的宋正气面前时,他瞬间要崩溃。当旁人告知他那病弱的儿子也在外面,问他可要带进来一见他,宋正气满脸痛苦,发出了受刑时都不曾发出的哀嚎。

宋夫人已哭得难以说出一句完整的话,只是劝道:“招了吧……”

宋正气摇头:“是卦象……都是卦象所说……”

说了,那可是灭九族的大罪。

“我只要我儿子活着……”宋夫人哭求道,“他没多久可活了,不能让他看见你这番模样……你是他的父亲,他是那样爱你……以你为荣……不能让他看见你如此……夫君我求求你,招了吧。”

宋正气痛苦地闭上了眼。

忽然有人说道:“你们愿意助纣为虐演戏的原因,不正是因为要救宋长安吗?”

夫妻二人看去,连杨厚忠都意外来者:“辛夷你怎么来了?”

“我来劝人。”姜辛夷走了过来,说道,“得知宋大人被抓,我才隐约想起宋夫人与我说过的那些话。我想宋夫人口中所说的长安有段时间服用极其昂贵的奇药,得了片刻安宁,后来药贩子被抓,他便断药,重归痛苦的事,便是前阵子闹得很大的‘血葡萄’一案吧?”

她继续说道:“长安吃的就是血葡萄,可你们却不在购买的名单上,我想那血葡萄是背后的人亲自送给你们的,所以你们躲过了追查。而那个人,想必就是魏不忘。”

宋正气没有说话,宋夫人的神情也已呆滞。

一切都不重要了,她只担心她的儿子,知道真相后该有多失望,又会经历什么样的绝望。

“你们帮魏不忘造谣卦象,引诱皇上出宫,想必就是为了一直拿到血葡萄,减轻你们儿子犯病时的痛苦。”

“别说了。”宋夫人怔然抬头,盯着她说道,“若非你和李非白摧毁了庄园,安儿又怎会断药,他又怎会发病!是你们毁了他,毁了我们一家三口!”

姜辛夷说道:“你的孩子是孩子,别人的孩子就不是孩子?你的家是家,别人的家就不是家?”她冷冷发笑,“何其可笑!那血葡萄魅惑人心,将人迷惑得整日沉沦虚假的快乐中,弄得人不像人,高价买药毁了多少个家!这些你都看不到,你只看到了你的一家三口,可这世上成千上万的一家三口你都看不见!”

宋夫人嘶吼:“他们与我有什么关系!我只要我的安儿好!”

“那你的孩子当真快乐吗?”

宋夫人微怔:“我将他照顾得很好。”

“他的时日无多,本该了无遗憾地离去,可你们的束缚,却将他囚禁在了四方宅院中。”姜辛夷缓声道,“我理解你们作为父母想保护孩子的心,想将他留住的心,可是这些真的不是他想要的。”

宋正气痛苦地哭了起来,宋夫人也再次落泪。

他们何尝不懂安儿想要什么。

可是他们当真无法放手,看着爱子一步一步走向死亡。

杨厚忠低眉微想,说道:“此番谋反一事,是宋大人一人所为,不会波及家人。”

夫妻二人具是一顿。

杨厚忠说道:“这是皇上的意思,只要宋大人肯指证幕后指使人,绝不会伤及你的妻儿。”

这对他们来说,有很大的诱惑力。

他们唯一的牵挂就是他们的孩子,最坏的结果之一就是宋正气承认意图弑君,灭九族;之二就是他拒不承认,妻儿当面凌迟。

无论什么结果都令人绝望。

可如今有“之三”被抛了出来。

而且是最好的结果。

宋正气问道:“此事涉及谋逆,我若供出主谋,当真可以赦免我的妻儿,我的九族?”

杨厚忠说道:“皇上口谕如此,绝无假话。”

宋正气正要说出,宋夫人哭道:“可是你就活不成了啊……”

宋正气低头看着结发妻子,温声:“没事的,人都有一死,当初我被胁迫做此事时,就已经准备赴死了。你带着安儿好好活下去,陪他走过最后的一段路吧。为夫先走,你要好好吃饭,多吃些肉,我们日后再聚。”

宋夫人泣不成声,可这无疑是帝王最大的让步,她还能奢求什么。

宋正气看着杨厚忠,说道:“指使我做这一切的主谋是——东厂之主,魏不忘。”

杨厚忠立刻对宋安德说道:“速速去抓魏不忘!”

“是!”

很快宋安德已“捉”了魏不忘到大理寺。

进门时他看见了在院子中抬着满目新奇的宋长安,病弱瘦得不成样子的孩子仍旧充满了对万物的欣赏和好奇。

也不知怎的,他心中竟有了一丝感触。

“还是年纪小好啊。”他叹道。

年纪越大,便越少快乐。曾几何时,他也是一个因为拥有了一只能打能咬的蟋蟀而高兴三日的少年。

后来只有权势能让他快乐。

再后来,他便不知快乐是何物。只知道他要守护住东厂,守住它的地位。

他要老死在东厂,与之同生同死。

魏不忘看着走在前侧的衙役,他记得他,一个从小地方爬上来的衙役,他的义子跟他提过这个人,是个憨子,可如今他好似已经能独当一面了。他忽然有些好奇,问道:“宋安德,你每日最快乐的事,是什么?”

宋安德立刻答道:“吃饱饭了呀。”

魏不忘微微睁大了眼,突然知道自己为何越发不快乐了。

他哑然失笑。

笑声朗朗,却有着穿透云端的无尽悲凉。